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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篇:《五角星占卜事件》


微番外《記憶的碎片》








「十代,有什麼夢想嗎?」


「……真要說有的話,大概就是想和你們同時間死吧。」


「說些什麼不吉利的話呢。」我笑了。尤貝爾似乎聽不太懂我們在說什麼,趴在十代的腿上眨著大大的,雙色的眼睛。


「十代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呢。」


★【碎片1:約翰.安德森】


時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日本。


按理來說那個時代是不應該有像我這樣的,歐洲長相還有外國名字的人存在的。但似乎是有艘商船上的女眷在航行期間生下了孩子,為了減輕食物負擔,商船便決定將孩子扔在最近的海岸邊,而後,附近神社的法師找到了,並將這個嬰兒撫養長大。至於名字,是照顧我的法師在我的襁褓裡發現的,刻著這幾個字的木牌,或許是我的親生母親給我留下的吧,總之我就這麼被起上了名字。靠海的小村莊民風純樸,村民多多少少忌諱我異國的長相,卻也幾乎不曾為難我。撫養我長大法師教會了我一些陰陽術,也正是因此,我遇見了他。


第一次相遇的時候,我還小,處於剛剛懂事的年紀。他棕色的髮絲隨風飄揚,靠在路邊的樹旁靜靜的看著我。或許他以為我是看不見他的普通小孩,但是很可惜,自小學習陰陽術使我能輕易看見妖魔鬼怪。只是那時的我還很小,沒有意識到他是什麼樣的存在,我杵在路中央傻楞楞的看著他,好漂亮的金色眼睛,我想,多漂亮的一個人啊。


第二次相遇,是在照顧我的法師過世之後了。直到那時我才知道,人類是真的能夠對「異於群體的個體」做出非常非常過分的事的。


具體的細節就不贅述了。原先因為尊敬法師大人而不找我麻煩的村民們把我趕出了村子,明明是學自法師的陰陽術也在一夕之間被解讀為邪術。好在靠著這種「邪術」,我還算是有辦法養活自己。


就這樣獨自流浪了幾年後,我再度遇見了他。


「喂,你就是那個用陰陽術為人治病的法師嗎?」


多麼沒禮貌的語氣。我抬起頭,發出輕聲的「哎呀。」


過了這麼多年,我從孩童長成了青年,也變得能輕易看出人與妖怪之間的區別了,又或許是,他壓根沒有隱藏自己身為妖怪的意思。


與幼時初遇時絲毫未變的長相,蓬鬆的棕色髮絲,燦金色彷彿野獸的眼曈打量著我。他大概忘了我是誰吧,也許從未記得過。於是我也沒說「好久不見」,只是默默的點點頭,問他「有何貴幹」。


見我絲毫沒有過問他身份的意思,十代——這也是後來才有的名字了——聳聳肩,讓出了身後,打從一開始就揪著十代衣角,躲在他後頭的孩子。難怪剛剛一直感覺還有一個人存在,卻沒看到。


「這孩子——」十代頓了頓,似乎在考慮怎麼措辭。我看了那孩子一眼,他瞬間又縮回十代的背後。我搔搔頭,蹲了下來。


「嗨,你叫什麼名字呢?」


「似乎是沒有被取上名字。」十代的聲音從我頭上傳來。「姑且先叫他尤貝爾吧。」


「噢。」我應了一聲,重新露出笑容。尤貝爾總算重新探出了腦袋,他年紀還小,長的又十分清秀,一眼竟分辨不出是男是女。他眨著圓滾滾的雙眼,竟是青黃的雙色。我沉下臉,搖了搖頭,將過去的記憶暫時甩掉。


「如你所見,這孩子因為眼睛的關係在村子裡被嚴重的排擠。」十代也蹲了下來,輕輕揉了揉尤貝爾的腦袋。「這是什麼病嗎……我在想,如果你能治好他的話……」


我抬起頭,第二次直直地盯著他看。十代有些窘迫的皺起眉頭。


「幹嘛?」


「吶,你叫什麼名字啊?」


「啊?」十代好看的臉皺成了一團。「妖怪哪有名字這種東西……」


「唉呀,那麼……」我從衣袋中掏出一塊糖,遞給尤貝爾。孩子異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,小心翼翼的接過糖。「我就擅自叫你十代好了。」


「隨便你。」十代攤手。「取名的理由?」


「沒有理由。」我有些壞心眼的笑了笑。為什麼呢,說實話我也說不上來,大概是初次相見的那時候,看見他的第一眼開始,我就在心裡這麼稱呼他了。「我是約翰,約翰.安德森。多多指教啦,十代。」


「……啊。」


「十代,是很溫柔的妖怪呢。」


十代燦金色的眼睛瞇了起來,像在盯著獵物的野獸。他似乎想向我展示自己的危險性,但我才不怕呢,和某些人類展現出的惡意相比,區區妖怪的危險性根本不算什麼。我相信尤貝爾也是這麼覺得的,所以才會如此信任十代。


「因為你這麼的為尤貝爾著想啊。」我說道,向尤貝爾伸出手。他似乎對我減少了不少戒心,慢慢地靠了過來。我怕一下子就摸頭會嚇到這孩子,便只是握住他的手。


「但很可惜的是,尤貝爾沒有生病。」我輕聲道。十代「啊?」了一聲。


「眼睛是天生的。就像我的長相一樣天生。」我沒有看向十代,對尤貝爾笑了笑。


「但是沒有關係,如果村子裡的人不喜歡的話,不要回去就好了。」我輕輕拍著尤貝爾的手背。「不介意的話,尤貝爾可以跟我一起住。」


「因為我和尤貝爾一樣喔。我不會因為尤貝爾長的和大家不一樣討厭你的。」


果然是小孩子。尤貝爾似乎被糖和我的話收買的差不多了,雙眼閃閃發亮的看著我。十代抱著胸盯著和樂融融的我們兩個看,許久之後才嘆了一口氣。


在那之後,我和十代與尤貝爾搬到了杳無人煙的一處山腳。我們用石頭,木材和茅草搭了算是堅固的小屋,那裡沒有「普通的人類」,有的只是異國人,妖怪,和「被詛咒的孩子」。在那裡的生活很簡單,卻很快樂。尤貝爾越發的開朗,原先總是皺著眉頭的十代也開始會露出快樂的笑容。


山腳下的日子很短暫。但我想,那肯定是我這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了。


我在某天將一個刻著家徽和字的令牌交給了十代。他奇怪的看著我。


「十代和我跟尤貝爾不同,肯定還能活很久很久。」我對他說。十代不滿地鼓起臉頰,他最近展現情緒的方式越來越可愛了。「這是照顧我長大的法師給我的,他的家族在城裡似乎是很有名的陰陽師家族,帶著這個的話,十代應該也不太會被找麻煩的吧。」


十代看起來非常不想收下,但在我的眼神下他還是接了過去。


「這上面刻的是什麼啊。」他隨意把玩著玉製的令牌。「似乎是龍……哎,不動……」


「是那個家族的姓啊。」我說。「十代認識嗎?」


十代搖搖頭,然後望向窗外。


「已經很晚了啊,尤貝爾出去玩怎麼還沒回來。」


「唉呀,還真是。」我苦笑了下。「再稍微等一下吧。」


那時候我們還不知道。不論我們再怎麼等,尤貝爾也不會再回來了。


我們踹開一扇畫著複雜圖樣的門時,已經是十幾天之後的事了。尤貝爾被一群自稱煉金術師的人抓走,似乎是認為他不同於常人的長相是提煉什麼的好素材吧。在那之後的內容我選擇不聽,十代殺了一批又一批的人,他本來是絕不輕易對人類下手的妖怪。當我們終於找到煉金術師的據點時,一切都來不及了。名為尤貝爾的少年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,留下的,只是琉璃瓶中的,閃著青黃兩色光芒的藥水。


我不可置信的呆立在原地,沒有意識到身後有人在靠近。十代緊緊揪住煉金術師首領的衣領。等到我回過神的時候,長長的刀刃已經從我胸口穿出。


哎呀。


我看見煉金術師的首領被摔落在地,十代金色的瞳孔縮成一條細縫。我想說話,卻發不出聲音。我的視線漸漸模糊,身體失去支撐與力氣,就這麼軟倒下去。


「約翰——!」


我聽見十代尖聲叫喊了什麼。模模糊糊之間,我看見十代的身形發生了變化,說起來,我還不知道十代的真身是什麼。琉璃瓶被撞倒,青黃二色的光散出,追隨十代似的融進他的身體裡。我聽見人類的慘叫和野獸的咆哮。


然後,我什麼都不知道了。


如果當初沒有遇見十代和尤貝爾,大概也不會發生這種事吧。哎呀,但如果問我會不會怨恨,答案絕對是否定的。


能遇見你真好。


要好好活下去啊,十代。


*


「我要殺了你。」


「好啊。」棕髮的男人笑咪咪地看著我。我不爽的皺起眉頭。


★【碎片4:藤木遊作】


我沒有七歲以前的記憶。


確切的說,我記憶的開頭,始於一場大火。七歲的我沒有任何能力做任何事,只能呆呆的站在火場外。火場裡的人是誰呢,我已經不記得了,但大概是很重要的人吧,因為當我後來轉過視線,發現站在不遠處的棕髮青年的時候,浮現的第一個念頭是「我要殺了這個男人,給火場裡的人報仇。」


火災發生之後,無依無靠的我被一名老先生收養。他是一名私家偵探,住在相當大的宅子裡。我經常跟著他到處偵查各種案件。由於具有看見妖魔鬼怪的能力,我能相當輕易的解決一些常人無法破解的案件。老人高興的說要把衣缽傳給我。


我是在一個尋找失蹤孩童的案件裡,第二次遇見那個棕髮的男人,精準的說,妖怪。


「你殺不了我的。」他故作正經的說道,隨即揚起嘴角。我當然知道。「但取決於你的理由,我可以考慮是不是給你捅一下。」


「第一。」我其實也不是很想捅他一下。但他的態度著實讓我覺得,不捅個一下太對不起自己了。「十年前藤木莊的火,是你放的吧。」


「哎?」男人——遊城十代頓了頓,似乎是在回想。他隨即收起了嘴角上揚的角度,我當他是默認了。


「第二,那個失蹤的女孩,是你帶走的……我估計她也不在世上了吧。第三,就是你現在在做的事,你帶走那些迷路的孩子,作為煉金術的素材對吧。後兩件事跟我個人的私怨沒有關係,但也能算是理由吧。現在,你哪裡要給我捅一下?」


「……」十代用他棕色的眼睛盯著我,眼底難得沒有半分笑意。「……一點五分。」


「啊?」


「但你估計也不會相信我說的話——跟我來吧,帶你去見一個人。」十代站起身。「放心吧,我對你這年紀的沒有興趣。」


我皺起眉頭,卻還是半信半疑的跟著他來到一座旅店。黑髮的店主為我沖了一杯咖啡,一名有著紫羅蘭顏色雙眼的少年聽說十代又抓了迷路孩童,連珠炮似的指責著他。十代露出討好的笑容,傻笑著賠罪。我轉過頭,正好見到另一名少年朝我走了過來。我睜大眼睛。他長的和那名紫羅蘭色眼睛的少年幾乎一模一樣,除了那股與少年的溫和全然不同的王者氣質外。


擁有王者氣質的少年一眼也看見了我。「哎呀」了一聲。「是你啊,長這麼大了。」


「你知道我是誰?」


「嗯。」少年點點頭。「我盡我的力去記得需要我記得的人……」他向我伸出手。「我叫亞圖姆,姑且算是黃泉的王吧。」


我愣了愣。完全沒有料想到對方是這個身分的人,一時間也有些猶豫是否要握這個手了。好在亞圖姆似乎也不是很在意,看我呆在原地,便自己抓起我的手隨意搖了搖。


「十代帶你來這裡,是想告訴你當年的事吧。」亞圖姆說道。「十年前藤木莊的事件是吧……人不是十代殺的,火也不是十代放的,相反的,十代那時候是想去救他們的,但被我阻止了。」


「啊?」


亞圖姆看了我一眼,湊到我耳邊,輕聲說了點什麼。我沉下臉,這些年為了尋找線索,我不只一次回到藤木莊的廢墟中,從其中剩餘的殘渣來看,不難發現當時在其中的人——不管那是我的誰——確實做了會被懲罰的事。若那場火,是黃泉之王降下的懲罰的話——


我沉默不語。亞圖姆也沒有催我,只是抱著胸靜靜看著我。另一邊,那個與亞圖姆長的極其相像的少年——後來知道他叫做遊戲——扯著十代朝我走了過來。


「真的是非常抱歉,十代先生造成你的麻煩了!」遊戲說道。不等我回應,他又慌張地繼續說了下去。


「那個,雖然看著是這個樣子,但十代先生不是壞人——」好嘛,把小孩當作煉金術的材料不叫壞人。


「十代先生是因為想復活重要的人才學習煉金術的,被抓走的孩子也都基本上沒有事,十代先生只是抽走他們一點點精氣——」我挑起一邊的眉毛。「我現在也在努力禁止十代先生做這種事了!所以!可以請你稍微——就一點點也好——稍微原諒他嗎!」


我沒有回話。十代站在遊戲身邊,仍然笑咪咪的看著我。我現在明白一點五分是怎麼回事了。我現在還是很想捅他一下,基於完全不同的理由。


旅店大廳陷入有些尷尬的沉默。但過了沒多久,遊戲就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跳了起來。


「啊,對了對了,你是偵探對嗎?」


「啊……嗯。」


遊戲紫羅蘭色的雙眼閃亮亮的盯著我,我突然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。


「我有一個,務必請你接下的委託——!」


*


「我是認真的。」十代先生笑著看著我。「我給不了你你想要的。」


「我知道。」我說。


活人永遠不可能比得過死人。


★【碎片3:不動遊星】


不動家是世世代代守護黃泉與現世交界的,地位崇高的陰陽師家族。在這個家族中,有一個傳說,說是很久很久以前,有一名傷痕累累的大妖怪帶著一枚刻著不動家家徽的令牌來到這裡,說是讓他有個地方休息一下就好。大妖怪很快的就因為傷重不治死了,當時的家主將他的身體封印在神社內,奇怪的是,在此之後,不動家越發的興旺了起來。


神社在我祖父的那一代被改建成了旅店,原先的神社則是用結界隱藏在旅店的內部,減少一般人誤入黃泉交界的機會。在我小的時候,經常在旅店深夜的大廳裡看見一名棕髮的青年,一個人默默坐在吧檯前。我以為那是有什麼隱情而無法成佛的鬼魂,便不去打擾他。


直到稍微長大了一點,我才終於鼓起勇氣,走近那名青年。一靠近,我才發現他不是什麼鬼魂,而是一種類似於妖怪,卻又不完全相像的存在。


「哎呀,你來啦。」看見我,他似乎一點都不訝異,只是笑著朝我招了招手。


「你知道我是誰?」我有些驚訝的問道。


「當然啊。」青年蠻不在乎的說道。「現任家主的兒子嘛。叫什麼來著,遊星?」


我點點頭。


「怎麼啦,這麼驚訝。」他輕聲笑著。「你不是總躲在那裡看我嗎?我的本體,你不也看過了嗎?」


「本體?」我什麼時候看過的。


「哎,相當遲鈍啊。」男人說道。「每天都到神社修練不是嘛。那應該會看到的啊,那具礙事的屍體?」


我一個激靈。


「你……您是神獸大人?!」


「什麼神獸,沒那麼了不起啊。」男人嘻嘻笑著。「就叫我十代吧。」


「啊……好的。」我還沒反應過來。「……十代先生。」


「來都來了,坐下吧。」十代先生拍了拍身邊的座椅。我只能乖乖照做。「看你的表情,有什麼想問的吧。問吧問吧,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喔。」


「喔……喔。」他的笑容十分耀眼。我深呼吸了一口氣,平復一下狂跳不止的心臟。


「那個……神社裡封印的,是十代先生的本體……但那個……應該已經斷氣了……十代先生……」


「啊,那個啊。」十代先生聳聳肩。「因為身上的傷太重了,我讓自己的身體進入了假死狀態,然後意識脫體,製造出能像這樣活動的投影——哎,但是這樣會讓我的妖力以另一種方式消耗的更快就是了。」


「那為什麼還做這樣的事?」我有些緊張的問。「神社的靈氣很足夠,十代先生只要好好休養就能痊癒——」


「嗯,但我並不想痊癒。」十代先生瞇起眼睛,露出相當耀眼的笑容。我的心臟猛的揪了一下。


「我已經活夠久啦。也不是很想繼續活下去了。」


怎麼這樣。我張了張口,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。


在那之後,我總是動不動就去找十代先生。他並不在意我的來訪,偶爾教我一些古老的陰陽術,有的時候,他會稍微說一說那些他經歷的,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。十代先生總是笑嘻嘻的,看起來漫不經心的樣子,卻比誰都還要關心身邊的人。我想,我是喜歡他的笑容。如果阻止不了他尋死,至少在彼此之間其中一人的生命終結之前,陪伴他左右。


十代先生的心裡有一個人,那個他模模糊糊在故事裡帶過的,相當重要的人。我知道,卻也從來不去主動提起。或許是我知道,我永遠比不過他。


活人怎麼可能比得過死人。


從朝埔鈴耶的病房回到旅店內的神社時,我感覺自己的手在瘋狂顫抖。


亞圖姆先生沒有我那麼慌亂,他輕輕抬手解開趴在神社中央,巨大野獸身上的封印。與臉色蒼白,身體逐漸變得透明的十代先生不同,野獸棕色的毛髮仍十分有光澤,像只是睡著似的。


「遊星。」亞圖姆先生冷靜的說道。「你別留在這裡了,到外頭去吧。」


「欸……?」


「你的狀態不對。」亞圖姆先生放緩了語調。「他沒事的,交給我吧。」


我絕非不相信亞圖姆先生的能力。倒不如說,身為黃泉之王,他完全能說是這個神社的神。「可是……」


「……」片刻的僵持後,我垮下肩膀。亞圖姆先生說的沒錯。「……我知道了。」


我獨自一個人呆呆坐在吧檯內。心情就像是手術室外等待生死未卜結局的病人親屬。我的理智知道既然亞圖姆先生說了沒問題,那十代先生肯定沒問題。但我就是克制不住雙手的顫抖。


我以為,我早就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,但如今我知道,我跟本沒有做好任何準備。我很害怕。


害怕十代先生離開我。


不知道過了多久,亞圖姆先生從結界裡出來。不等我開口問,就朝後指了指。


「進去吧。他在找你。」


「找我?」我鬆了一口氣,十代先生沒事了,太好了。然後隨即陷入了疑惑。十代先生從來不主動找我的。


但我還是快步走進神社。巨大野獸的封印已經被重新封起,十代先生靜靜的坐在石階梯前,仰著頭望向半空。


「十代先生……」


十代先生轉過頭,臉色仍然十分不好看。他有些疲憊的笑了笑,朝我招招手,拍了拍身邊的位置,像很多年前我第一次向他搭話的時候。


「抱歉啦。」我在他身邊坐下後,十代先生輕聲道。「讓你擔心了。」


「……十代先生沒有必要向我道歉的。」


「哈哈。」十代先生笑了笑。「真是不坦率。……遊星。」


「是。怎麼了嗎?」


「我有點睏了。肩膀,借我一下。」


我還沒回應,一邊的肩膀便猛的一沉。妖怪的投影需要睡眠嗎,理應是不用的,畢竟一直以來他總是神采奕奕。但他現在就這麼毫無防備的,靠著我的肩膀睡著了,這也說明了如今的十代先生有多麼疲憊,多麼的脆弱。


我輕輕的抬起手,摟住他略顯纖細的肩膀。


「……好,晚安。」


*


……活下去。


至於活下去之後你能做些什麼,我並不強求。只要你能健康的,笑著活下去——


★【碎片2:榊遊斗】


浸滿雙耳的,是此起彼落的尖叫和哭喊聲,而這些聲音也正在逐漸變得模糊。我沒有管那些淒厲的哀鳴,也沒有管側腹深可見骨的傷口,只是緊緊抱著年幼的弟弟,在逐漸被烈焰和血肉崩解成地獄繪圖的大宅裡奔跑。


遊矢趴在我懷裡,不停的抽泣著。我一面躲避著妖怪的追殺朝宅子外奔去,一面抽空安撫著他。


「哥……哥哥……」


「乖,沒事的。」我輕輕拍了拍遊矢的腦袋,感覺附近的妖怪離開之後,悄悄推開紙拉門,抱起遊矢奔出長廊。


榊家算是極負盛名的獵妖家族,一向和妖怪是水火不容。身為這個家族的後裔,我們即便再不願意,從小學習的也都是些除妖的手藝。然而也正是因此,如今的我們正在遭遇這長久以來家業的反噬。大量的妖怪在深夜攻入了本應有著滴水不漏防禦的本宅,我們從小長大的地方瞬間淪為火災和屠戮交響的地獄。管家的老者大聲嚷嚷著定是有人出賣了本宅弱點的情報。誰理他啊,了解原由並改變不了現狀。


女眷和幼小的孩子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出本宅,男人幾乎都留下來奮死抵抗。但這一次攻來的妖怪似乎得到了什麼指點,榊家引以為傲的獵妖手段幾乎起不了多少作用,我們可以說是節節敗退。


最後,遊里和遊吾,我的兄弟們,奮力為我製造了逃脫的機會,讓我得以帶著遊矢衝出重圍。


「快走!」這是遊里的身影被掩蓋前,我聽見的最後一句話。遊吾在一邊叫著,「能活一個是一個——最起碼讓遊矢活下去!」


沒錯。至少讓遊矢活下去。我也受了重傷,絕對活不了多久,如今支撐我不停奔跑的,只有那個將弟弟送出去的念頭。


「哥哥……」遊矢仍在微弱的抽泣著。「遊里哥哥……遊吾哥哥呢……?」


「他們——」我用力搖頭,將那個可怕的念頭甩出腦外。即便我的理性清楚的明白,那個所謂可怕的念頭有八九成就是最終的結果。「他們絕對沒事的。他們都那麼強,不是嗎?」


最後一點路。我在心裡不停地告訴自己。沒有抱著遊矢而空出的手抽出一張符咒,拍到房柱上,頓時擊退了緊追在後的妖怪。離開本宅的大門,到附近的運河,那裡會有人接走遊矢的,到時候他就安全了。最後一點路。


但我也清晰無比的感受到,側腹的傷口因為撕裂而擴大,視線愈發的模糊,聽力也是,雙腳和抱著遊矢的手逐漸失去了知覺。我在剛跑過大門的瞬間一個踉蹌,就這麼向前撲倒在地上。能做出的唯一反應是用手護住遊矢的頭,不讓他受傷。


一刻也不敢耽擱,我馬上奮力撐起上半身,就見一名有著棕色髮絲的青年突然出現,蹲在我面前,面無表情的看著我。是妖怪。我絕望地閉上眼睛。完了。


想像中的衝擊沒有發生。我疑惑的睜開眼睛,就見那名棕髮的妖怪手裡捧著一抹金光,似乎在試圖治療我。跟那群進攻的妖怪不是一夥的嗎。我看著他拙劣的治療手法,輕輕的嘆了口氣。


「沒用的。」我輕聲說道。妖怪詫異的看著我。「我活不久了……有一件事想拜託你……」


妖怪愣了愣。「好。」他點頭。


「我的弟弟……」我拍了拍遊矢的背,將他交給了面前的妖怪。每發出一個音節,我就確切的感受到力氣在瘋狂的流失。「就拜託你了……讓他……活下去……」


妖怪看著我,眼神不知道為什麼變的十分哀傷。但他還是靠了過來,將遊矢抱進懷裡。


「哥哥……」


「乖。」我輕聲哄著遊矢。「哥哥走不動了。和這個哥哥走……他會帶你去安全的地方……遊矢是男子漢,對吧?」


我年幼的弟弟吸了吸鼻子,還是緩緩的點點頭。


「沒錯。所以遊矢……活下去,要健健康康的活下去……」


我聽不見遊矢的聲音了,眼前什麼都沒有。所以我理所當然的沒有聽見青年輕聲的話語。「抱歉。」


所以我理所當然的並不知道,打從我們三人在火堆裡救出遊矢的那時候。


遊矢就已經不在了。


*


「Astral,你是從什麼時候就在的啊?」


「打從一開始。」我看著遊馬那雙閃亮亮的眼睛,輕聲回答。「在你出生的時候。」


★【碎片6:Astral】


「剛才真是夠驚險的。」壯年的男子喘著氣哈哈大笑著,我有些詫異的望著他。這可是剛從死神的鐮刀下逃出來啊,這個人竟然還笑得出來。


「唉呀,真的是不得不服老啊……」男人一邊擦著汗,仍快活的笑著。然後才一副突然想起我還在似的表情,轉過頭望向我。


「剛剛真是謝謝你了,撿回了一條命啊。」


我不置可否的聳了下肩膀。


「不過,你也受了不小的傷吧,沒事嗎?」


「不會怎麼樣的。」我回答。我在妖怪裡,也算是相當特別的那一類了。平時沒有實體,只是類似投影的存在,但可以附身在人類的身體裡,和人類共同生活,那個人類便會成為我的本體。而現在只是區區投影的我,即便受到重傷,也會慢慢的復原,區別只是時間長短罷了。


「哎,別這麼說。你現在很虛弱呢,要是再被誰找麻煩的話可不得了。」


我可不是你。我在心裡回話。男人名叫九十九一馬,大概是個探險家之類的人吧,不久前不知為何招惹了一頭聽不懂人話,唯有蠻力特別可怕的粗野妖怪,而我則是路過時忍不住出手相救。結果就是我被狠狠戳了一下,受了不輕的傷,整個身體透明的像要溶進空氣。至於九十九一馬,竟是幸運的只受了點擦傷。


「沒事,我會暫時找個地方休養的。」我如此回答,但九十九一馬站了起來,擋住了我的去路。


「不不不,我想了個好辦法。」男人露出了燦爛的笑容。「你可以附在我兒子身上——這樣就絕對能好好養傷了吧!」


我覺得頭非常的痛。


「……你有問過你兒子的意見嗎。」我有氣無力的說道。


「嘛,就算我想問他,遊馬都還沒滿一歲呢!」九十九一馬挑起大拇指,我感覺我要暈過去了。「唉,好吧,其實是我自己的私心啦。應該這麼說——」


九十九一馬稍微端正了姿勢。


「我一直有種強烈的感覺,我的兒子——遊馬他在將來會遇到一些相當不得了的事。傳說只要被你這種妖怪附身,就能得到守護與好運,難得在這裡遇見你,大概也是上天給我的機會吧。所以我希望,你能附身到我兒子身上,最起碼——保他這一生平安吧。」


我抬了抬眼。這還差不多。


「……先帶我去看看你兒子吧。」畢竟如他所說,如今我一副重傷的身體,繼續在這妖怪遍布的野外生活是挺危險的。


於是我跟著九十九一馬來到他的家中。嬰兒的母親正抱著一團小小的生物輕輕晃著,我靠了過去,襁褓中只露出小小的臉,大大的眼睛閃著未經世事的,純粹的光。未滿一歲的遊馬雖然仍看不清楚事物,但想必繼承了父母能看見妖怪的血統,好奇的眼神直勾勾盯著與人類長相有著明顯不同的我。隨後發出咯咯的,嬰孩特有的清脆笑聲。


「看來遊馬很喜歡你呢。」九十九一馬笑著說。他根本看不清我吧,我想著,卻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嘴角正克制不住的上揚。


我戳了戳遊馬肉嘟嘟的臉頰,他沒有哭,而是「哇呀!」的笑著。我終於忍不住的笑了出來。


「遊馬。」我輕聲開口。嬰兒聽見聲音,用大大的眼珠子看了過來。


「以後就多多指教了。」


「哎,原來是這樣啊。」聽我說完了故事,遊馬抓了抓頭。「老爸還真是自作主張啊——」


時間是占卜事件的幾天後,遊馬的房間內。原本我怕會嚇到遊馬,因此從不在他面前現身,但在事件之後,他表示想再多跟我說說話,因此我便會像現在這樣,在他的身邊投影自己的影像,和遊馬聊天。


「不喜歡嗎?」我問道。遊馬慌忙的跳了起來,擺了擺手。


「怎麼會呢?倒不如說有Astral在……現在還能看見Astral,是超棒的事啊!一直以來都太謝謝你了!」


好嘛。這個人真的知道自己在講什麼嗎。我感覺自己有些窘迫,於是將視線從遊馬閃閃發光的笑容上挪開。但遊馬還是直直地盯著我看,拜託你稍微收斂一點。


「Astral。」遊馬突然開口。「我可以碰你嗎?」


哎,怎麼突然說起這個。


「倒也不是不行……只是。」我主動伸出手,半透明的掌心從遊馬伸出的手上穿過。「碰不到的。」


「啊?怎麼這樣……」遊馬可憐兮兮的垂下頭,別這樣,我對這種的沒有抵抗力。


「別垂頭喪氣的。」我趕緊說道。「因為剛剛在你面前的只是投影……稍等我一下……」


稍微讓自己的投影再多凝聚一些妖氣,我用實體化後的手握住遊馬的。


「我的本體其實就是你的身體……不過想觸碰也不是不行,就是要花多點力氣罷了……你在做什麼?」


遊馬像得到什麼寶物似的回握住我的手,輕輕的,來回撫摸著。


「……遊馬……?」


「Astral!」遊馬突然大叫了一聲,向我撲了過來,一把將我緊緊的抱住。


「哎、哎?!」


「打從十代先生說有妖怪在我身體裡的那天起,我就一直好想見到你!」遊馬開心的說道,圍住我脖子的雙臂越收越緊。我的雙手尷尬的搖擺著,不知道該放哪好。


「從今以後——也要一直像這樣陪在我身邊喔!」


我鬆下身子,笑嘆了口氣,也回擁住遊馬。


「……好,以後也多多指教了。」


「遊馬。」


*


「我無法知道你的時間,什麼時候會結束。」


「所以,至少,在此之前——」


「讓我陪著你吧。」


★【碎片5:亞圖姆】


雖然被稱為黃泉之王,但我其實就只是居於黃泉,負責將現世去世的,或是犯下嚴重過錯的人或妖帶往黃泉的,類似現世妖怪的存在的首領罷了。


由於地位的不可取代性,因此基本上不會死亡。我的工作總是千年如一日的相似,我看盡輪迴卻總也無法感同身受。我只是會偶爾讓自己記住某些讓人扼腕的,現世沒有人會去記住的存在,代替這個世界去記得他們一段時間,算是我對這份工作的,最高心意的尊重。


便是這樣的我,在幾年前的某一天,遇見了他。


畢竟姑且身為黃泉之王,雖然我無法在現世長久逗留,但當我在現世時,是能夠看到所有活著的事物——無論是人或妖——能留在現世剩餘的時間的。簡單的說,便是他們的壽命。


但那一天,茫茫人海中我發現我竟然看不見某一人的壽命。好奇心促使我靠近,然後,看見了他。


第一眼,只是覺得訝異。因為一個人類的少年,竟然擁有和我相差無幾的面容。


第二眼,我查覺到了一絲熟悉。現世能讓我記住的人不多,他似乎會是其中一個。


第三眼,我極其失態的倒抽了一口冷氣。


我想起了一件十幾年前的,被偽裝成意外的人為事件,在那場被人類歸類為事故的車禍裡,我默默的記住了幾個名字。這名少年——他理應——理應在其中之一。


「喂,你——」


還沒等我反應過來,我的身體已經自己擅自行動,伸手抓住了少年。少年轉過了頭,微微睜大了他那雙美麗的,紫羅蘭顏色的眼睛,吃驚的「哎呀」了一聲,想必是訝異於我們之間極其相似的長相吧。


我並不意外他看的見我。但我確實意外他的存在。我張了張口,卻發現自己壓根不知道該如何問話。


「呃——」於是,我只能採用那個被用爛了的開頭。我突然感覺自己這幾千幾萬年完全是白活。「你叫什麼名字啊。」


「啊,噢。」少年似乎仍然沒搞清楚狀況,但還是用他溫和柔軟的聲音回答了我。「我叫遊戲。武藤遊戲。」


「這樣啊,那遊戲。」我絞盡腦汁思考。這名少年的存在太超出我的認知了,我總之得先找個方法,待在他身邊觀察他——於是我脫口說出,我在腦海裡想到的第一個方案——


「你要不要,成為黃泉的守門人?」


「……」


「……哈——?」


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!」聽到這裡,遊馬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,一邊的遊矢捂著嘴,肩膀瘋狂抖動著。連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的遊星,十代和遊作,都露出了各異的表情,總之都是在忍笑。


我看向夥伴。他趴在吧檯上,背部也在不停的抖動著。好嘛。連你也這樣。我當然不是自願要把糗事說出來供作笑料的,但今天輪到我給兩個孩子——主要是遊馬——說睡前故事,而我很不恰巧的想不到除此之外的,適合當床邊故事的話題了。


「嘛,總之這就是我和夥伴初遇的故事了。」我咳了一聲,故作正經的做下結論。遊星在一邊特別貼心的接著說,「好啦遊馬,該去睡覺了。」就哄著他到房間去了。得救了。


「我也該回去了。」遊作向我們稍稍致意後,也離開了旅店。遊馬睡覺的時間通常都是遊矢向十代學習的時候,遊矢乖巧的向我們道別後,跟著哼著歌的十代到旅店內的神社去了。只剩遊星站在吧檯內,靜靜的收拾杯盤。


「那,我們也該回去了。」好容易緩過來的夥伴從高腳椅上跳了下來,向遊星招招手後,我們便一同離開了旅店。


夥伴在成為黃泉守門人後,我便介紹他有事可以來這裡尋求協助。畢竟不動家的身分,與我也算是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了。只是我沒有想到,夥伴竟就這樣和遊星,以及住在這裡的十代和遊矢成為了朋友,後來,甚至還加入了遊馬和遊作。


「這就是夥伴的魅力啊。」我說,夥伴叫著你別虧我了。


今晚的月色特別明亮,我望向月光下的夥伴,視線久久無法挪開。


「……另一個我,你再看多久,我的頭上也不會出現數字的。」


似乎是被我的視線盯得受不了了,夥伴鼓起臉頰,小聲嘟囔著。我笑了出來,伸出手揉了揉夥伴的頭。


「確實是這樣。但如今也沒關係了。」


直到今天,我仍然不知道為何夥伴會從那場本應帶走他的意外中存活下來,也不知道如今的夥伴,還能夠擁有多少時間。


但沒關係。如今我把自己綁在了你身上,不管還剩多少時間,不管還有多久。


在故事完結之前。


讓我陪著你吧。


「時間也不早了,明天還要上課呢,快回家吧。」


「是啊。」我回道。「快回家吧。」


回我們的家。





——劇終
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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